星城深秋的黃昏總是充滿著喧鬧的音符,擁塞的柏油馬路、高鳴的汽車喇叭,間或夾雜著呼喝的人聲在城市上空的對流層中交織出無章的序曲。數以萬頓計的廢氣摻雜著更大當量的怨念一齊被排入空中,然后又再被焦躁的人們吸入體內,最終停留在了肺腔的某個部位完成了這一次被詛咒的旅行。和所有在這個時間段下班的打工族一樣,華景報業的青年編輯也在這緩慢蠕動的車流中痛苦而麻木的前行著。
“唉,這才是名副其實的燒錢啊。”景庭忍不住抱怨到。看來這一時半會是走不通了,他嘆了口氣,索性將車停在路邊一家尚未裝修的門店前不再急于趕路。升起車窗,阻隔了外部喧囂的世界,他瞥了一眼老舊的明A1200,屏幕上那只笨拙的企鵝正一閃一閃地跳躍著邪惡的舞步。
“喂喂喂,就是周扒皮也不會天天偷雞的吧,現在可是休息時間呢。”盡管內心有一萬個不情愿的念頭,青年編輯卻無法找到一個拒絕的理由。景庭不耐地一邊嘟囔著,一邊接收了總編的信息。
“殘卷?天一正教?”什么嘛,我們文化社啥時候也開始關注這種神神叨叨的地溝新聞了呢?他疑惑地點擊了總編發來的鏈接,瀏覽器隨即跳轉到了新的頁面。景庭蹙著眉頭,閱讀著這條不知是什么網站發布的報道。大致內容是說在八一路清水塘古玩市場有人收到一本明永樂版的雜談殘卷,上面用小篆文記載了一個關于上古時期的神秘道門——‘天一正教’。據說殘卷上有道人使用符器,驅御鬼神的傳說。這算神馬浮云啊,清水塘嗎?那種已經高度商業化的古玩市場做做旅游觀光就好了,哪里還能有真東西嘛?唉,連這種消息都不放過,咱們的新聞線索枯竭到這個程度了嗎?青年編輯不由得發出一聲苦笑。然而就在他打算關閉頁面,節省流量的時候。一個奇異的詞匯掠過了視網膜的表層——“符器鬼差”!這并不是一個固定的有效詞組,但卻在一瞬間激活了閱讀者的記憶回廊。那還是景庭剛剛畢業,加入華景文化社后第一次出差時的經歷。那年他接到總編派下的任務,目的地是千年前的北宋都城——東京汴梁,即現在的HEN省KF市。本來那次公干是為了拍攝HEN省博物館的館藏文物,為即將在下半年舉行的湘、豫兩省大型考古成果交流展做專題報道。但因為迷路而錯過飯點的景庭,卻被當地一家燴面攤老板講述的故事所深深吸引。
當時已是凌晨時分了,由于走岔了道,搭錯了車。年輕的編輯迷失在這個千年古都之中,在邊走邊問地跨越了大半個城區后,才終于找到回招待所的路徑。但因為第一次出差,毫無經驗的年輕編輯完全沒有想到北方城市與南方老家文化生活上存在的巨大差異。按照他的經驗,以往在這個時間,星城正是充滿活力的節點。不管是岳陽燒烤、某記口味蝦、四娭毑的臭豆腐,還是火宮殿流水席般的各色小點,此刻都必然是爐火旺盛,人聲鼎沸的情景。可是眼前的開封卻是燈火寥落,夜風如瀾。不要說紅火的酒吧、ktv了,連一個夜宵攤都不見蹤跡。錯過飯點的編輯在冷風中感受著饑寒交迫的煎熬,好容易繞過西街冗長的便道,終于在十字路的轉角處看見一點昏黃的燈光,年輕編輯的心中不由得大喜過望。緊趕慢趕地跑到跟前時才發現那是一家烹制燴面的路邊小攤,按照當地的情況,這樣的凌晨時分仍然出現在大街上的飲食攤位已算得上是鳳毛麟角的異數了。景庭加快腳步,仿佛熱氣騰騰的燴面正散發出勾魂香般的魅惑。
“老板!來兩碗羊肉燴面,多湯、多蔥花,要加辣椒!”饑腸轆轆的年輕編輯早已顧不上什么形象了。
“呵呵,年輕人你運氣不錯,再晚來五分鐘我就熄灶了。”年近花甲的老人將旱煙袋別在腰間,開始動手準備做面。景庭如釋重負地吐出一口冷氣,看著老板佝僂的身子趕緊上前幫著拾掇碗筷。
“老人家,你怎么一個人這么晚出來做生意啊。”景庭朝碗里加了小勺胡椒。
“么法子,老兒膝下無子無女。前年老伴一去,就剩我一人了。年老無能,只得靠著這個小攤,聊度余生而已。”
“哦,那還別說。今天要不是您老這攤子,我可真要一步踏回舊社會了。”景庭搓了搓手,放在嘴邊呵著熱氣:
“沒想到開封天氣這么冷,而且晚上一過8點飯館就全關門了。”
“呵呵,看你這樣就是南方來的。在我們北方晚上的很有少夜生活的,這一點和你們那完全不同。喏,面好了。你先墊吧墊吧,我給你拿個囊餅就夠吃了。”說著,老人轉身走向灶臺邊取餅。景庭喝了兩大口湯,熱源入腹,頓時覺得通體舒泰。他吃了幾塊羊肉,接過老人遞來的餅時,忽然發現對方的右手有些異樣,便不由得多看了兩眼。只見老人朝他笑了笑道:
“沒什么,這手是給燒壞的。年輕時守窯給爐火躥著,不能用力了。”老人撫了撫受傷的手掌,神情有些黯淡。景庭點點頭道:
“窯工可是技術活,控制爐溫可不是簡單的事情,稍有不慎就可能前功盡棄。真瞧不出,老爺子你還有這門手藝啊。”老頭聽見人夸,不由得滿臉堆笑,一下子就忍不住打開了話匣子。
“那可不是,小老兒年輕時可算是廠里的好手,那熒彩鈞瓷秀玉盤至今也沒有人做出第二個來呢。”
“哦?瓷玉盤?這名很怪啊。瓷的就是瓷的怎么又叫玉盤呢?”景庭咬著囊餅好奇地問道。
“呵呵,年輕人你這就不懂了。老頭我燒的可不是一般的瓷,那是鈞瓷。鈞瓷這種東西邪得很,極品的顏色、成型都非常困難。而要兩者兼備可說是非關人力,實屬天授。”老人頓了頓,從腰間抽出旱煙嘬了兩口接著說道:
“鈞瓷不同于其他瓷器,燒瓷人只能憑經驗靠控制窯溫來大致的把握釉彩效果,在沒出窯以前誰都不知道會是個什么樣子。所以說鈞瓷色彩綺麗詭異,成品率極低,有年頭的工匠們暗地里都叫它靈瓷。但若要是偶爾窯變出了瓷質如玉的,更會被稱為“妖鈞”,有萬窯一品,妖鈞勝金的說法。所以講,老人家當年那件熒彩鈞瓷秀玉盤至今也難見其二啊。”店老板一股腦地講述著那段輝煌的陳年舊事,似乎一瞬間又回到了那個曾經風光無限的年代里。景庭靜靜地聽著,不禁為這一段近乎傳奇的人生而驚異。
“想不到鈞瓷這東西還有這么離奇的故事,但是鈞瓷再如何難得總比不上元青花價值連城吧。”
“咿!年輕人你這就話就講差了。元青花只是因為單純的稀少才價格高昂,加上人為的炒作就變得特別貴重。但要真論起成器率以及釉色綺麗、變化萬端那就遠不及鈞瓷之萬一了。另外,成玉質的鈞瓷還有一個特別的秘密,那是所有名瓷都無法比擬的哦。”燴面鋪老板露出黃黃的門牙,一本正經地說著,那摸樣充滿著神秘的蠱惑。
“鈞瓷的秘密?除了觀賞和作為實用器它還有什么用處呢?”景庭不解地看著店老板。
“少年人,看你的樣子約莫也是讀書人,見識不少吧。”老頭似乎并不急于切入主題。
“呃,也談不上啦。剛出學校,經驗淺薄。”
“嗯……”店老板點點頭,略略思索了下,低聲問道:
“那你有沒有聽說過符器鬼差?”
“符器?”景庭飛快地在記憶回路中搜索著相關的信息,卻沒有找到任何有價值的線索。
“禮器、神器、冥器我都見過,但這個符器我還真是聞所未聞。”年輕的編輯如實作答。老頭聽了微微一笑,似乎很有些得意。他將已經漿洗得有些褪色的毛巾搭上肩頭,壓低聲音說道:
“所謂符器鬼差,那就是神仙們用來驅役陰鬼的寶貝。我聽教我燒瓷的師父講過,傳說中得道的上仙就是專門選用燒出‘瓷骨玉肌’質地的鈞瓷作為符器,而往來三界操縱萬靈的。”盡管老店主表情真摯、言之鑿鑿,但年輕的編輯卻并不以為然。很明顯的,這種鄉野迷信的神鬼謬言實在難以激起他的興趣。景庭略帶失望的將空了的面碗推開,淡淡地說道:
“老爺子,這都啥年代了,世上哪有什么神仙鬼怪的,你怎么還這么迷信呢?”
“少年人!你這是不信小老兒的話咯?”店老板噌的一聲站了起來。景庭眼見不好,趕忙堆起笑臉改口道:
“老人家您別上火,這所謂大千世界無奇不有。你說的我想的都不算錯,你的話一定是真的,只不過其中有什么科學道理還沒給解釋出來罷了。”
“唉,你不信就算了,反正小老兒知道是真的。聽上輩人說,以前有個大官求神仙賜下名為‘鬼差’的符器,最后得到妖仙相助而當上了皇帝呢。”店老板搓了搓手,十分肯定地說道。景庭聽著,不由得心中好笑,這老頭講話真是越講越離譜了。肚子填飽,他也逐漸對燴面鋪老板的話題失去了興趣。抬手看了看表,時間已經不早了。于是便匆匆起身,會了鈔,朝招待所趕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