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香玲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期末考試成績明明很不錯，可父親為何依舊對她那般冷漠。反觀同父異母的弟弟，卻備受悉心照料，一想到后母那尖酸刻薄的模樣，李香玲就滿心厭惡。

那天，她懷揣著成績單和獎狀滿心歡喜地回到家，本以為能得到些許夸贊，然而父親那如寒霜般的目光，瞬間將她的好心情擊得粉碎。她委屈地低下了原本高傲的頭，視線落在自己那雙已然露出破洞的解放鞋上。這時，后母一把奪過獎狀和那張滿分的成績單，幾下就撕得粉碎，而后將背簍和鐮刀狠狠扔到地上，冷冷地說道：“女孩子家讀書能有什么用，平白吃著家里的飯不說，將來保不準胳膊肘往外拐呢，趕緊上山放牛去，要是那牛禍害了人家的莊稼，老娘可饒不了你這個有媽生沒媽養的東西。”

李香玲微微抬頭，用滿含委屈的雙眼悄悄瞥了一眼叼著煙、扛著鋤頭轉身走遠的父親背影，又看了看坐在石階上正埋頭吃著零食的弟弟，怯生生地應了句：“哦。”

隨后，她默默地背起背簍，沿著蜿蜒的山路走去。那碩大的背簍和她消瘦的身軀顯得極不協調，她彎腰前行，仿佛就是一只緩緩移動的背簍，幾近隱沒在這山間小路上。見姐姐走遠了，弟弟趕忙從石階上站起身來，隨手從板凳上的升子里抓了幾把瓜子和零食，一蹦一跳地跟了過來，邊跑邊喊：“姐姐等我，我也要去?！?/p>

后母見狀，抄起一根棍子追了過來，邊追邊喊：“小雙給我回來，你跟著她干啥，再不回來打斷你的腿。”

弟弟跑到姐姐身后，把抓來的瓜子和零食一股腦兒地扔進了姐姐的背簍里，接著撒腿就跑，邊跑邊笑著喊：“姐姐快跑，我媽來了，就你這速度，我遲早得被我媽逮著，到時候我可就慘啦，你就忍心看我挨揍呀？”

李香玲心里涌起一股暖意，強忍著內心的激動，回頭說道：“你快回去吧，我自己能行，不然被媽抓住了，咱倆都得遭殃?！?/p>

可弟弟已經順著李香玲的背簍跑到了她前面，一溜煙地跑過石橋，順著山路鉆進了樹林里，那悠揚的牛鈴聲和他的呵聲交織在一起，在山林間回蕩著。

李香玲看了看站在田壩頭拿著棍子、叉著腰的后媽，不禁打了個冷戰，而后也埋著頭走進了樹林。只聽見背后漸遠的溪流聲和后母那洪亮的叫嚷聲：“你弟弟跟你走了，他要是擦破了皮，看老娘怎么收拾你。”

此時的她，下意識地捂住了耳朵，她實在不想再聽到這個女人的聲音了，可又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依舊矗立在田坎上的那個女人，這才慢慢消失在后媽的視野之中。

“弟弟，你在哪？”

“哎，我在這兒呢，你怎么這么慢呀姐姐?！?/p>

“我的鞋子破啦，走不快呢。”

“哦！”

小雙接著說道：“要不你把我的鞋子拿去穿吧穿，我回去再找一雙行不行呀？”

“不行，我的腳比你的鞋大穿不了，你的鞋子太小啦?！?/p>

“哦，那可怎么辦呢？”

“我也不知道，晚上回家看看能不能先補一補，要是補不了……”

“補不了的話，怎么辦呢？”

“我還沒想好呢，到時候再說吧，不過，謝謝你?！?/p>

“為什么要謝我呀？這本來就是你該擁有的呀，你的成績比我好，我心里明白，其實我哪都不如你，只是我都不知道該怎么跟你講。”

“只是，我還是希望你以后不要怪我媽，她這人雖然不太好，但我還是盼著你將來能原諒她，好不好，姐姐。”

李香玲聽著弟弟的話，再也忍不住了，委屈的淚水奪眶而出，她靠著松樹哽咽起來，半晌才回答道：“姐姐現在還不知道該怎么回你，你能不能等段時間再問我呀，好嗎？”

“好！”

接著弟弟又說：“姐姐，牛我幫你看著，你去割牛草吧，反正我現在也沒啥事兒做，你看行不行呀？”

李香玲擦了擦眼角的淚水，回答道：“那我先去割草，你可得等我一起喲，好嗎？”

“你去吧，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對吧?！?/p>

“嗯，不過你可別走遠了哦?！?/p>

“好嘛?！?/p>

隨后弟弟解下牛繩，嘴里哼著不知名的小曲兒，開開心心地牽著牛從李香玲的視野里漸漸消失了，李香玲也放下背簍，在叢林里找尋起牛晚上要吃的草來。

待她割滿一大背簍草時，太陽已經快要落山了，她滿頭大汗地把牛草背到地坎上放穩，喊了幾聲弟弟的名字，卻沒得到回應。

她趕忙返回叢林，又接連喊了幾聲弟弟的名字，可依舊沒有回音，這下她心里著急了，朝著弟弟消失的方向找了過去。她一邊走一邊呼喊著弟弟，一邊呼喚著牛，在山野間焦急又盲目地穿行著。

終于，她發現弟弟正躺在一塊大石頭上睡著了，牛就在石頭的犄角處臥著，一邊嚼著草，一邊看著她，李香玲這才松了口氣。經此一番折騰，夕陽西下，天色漸晚，不知不覺間，繁星閃爍，一輪圓月從正南方探出了頭，山林里的鳥叫聲漸漸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此起彼伏的蟲鳴、田野里的蛙叫，還有那在溪流間閃爍飛舞的螢火蟲，以及在空中盤旋的蝙蝠。

她那慌亂急促的心緒在此刻漸漸平復下來，隨后她緩緩走過去，從弟弟手上接過牛繩，又整理了一下自己衣服上的灰塵和早已凌亂的頭發，從兜里拿出弟弟放在背簍里的零食，輕輕推了推李小雙，說道：“弟弟，走啦，回家啦！”

李小雙揉了揉朦朧的睡眼，看了看李香玲，又瞅了瞅牛，目光從牛身上移到李香玲手中的零食上，隨即接過一包，起身說道：“呀，我居然睡著了呀？”

說著便撕開零食袋，吃了起來。李香玲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弟弟，心里那種五味雜陳的感覺又涌了上來，真不明白那樣一個女人，怎么會生出這么好的一個弟弟。

李香玲轉過頭，揉了揉眼睛，這時弟弟一把拉住她的手，驚訝地叫道：“啊，姐姐，你的手受傷了，是不是被割到了，這么大一個口子，還在流血呢?！?/p>

李香玲忙說：“沒事的，早晚會好的，又不是頭一回了，我們回家吧?！?/p>

李香玲抽回手，牽著牛就往山下走去，李小雙一個驢打滾從石頭上翻起身來，喊道：“姐姐等等我?！?/p>

“我才不等你呢，快點跟上！”

“好嘞?！?/p>

當她們倆走出樹林時，父親已經默默地背起了牛草，嘴里依舊叼著一支煙，緩緩地走在最前面，弟弟則屁顛屁顛地跟了上去，喊道：“爸爸，爸爸，你聽我說，我剛剛做了一個好奇怪的夢呢……”弟弟興高采烈地跟父親訴說著剛才在石頭上睡著之后做的夢，父親聽后，先是嘿嘿笑了笑，隨后便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李香玲望著父親和弟弟的背影，看著父親那沉穩堅定的腳步，又抬頭仰望那已然升起的明月，以及溪水倒映著的閃爍星空，就在這時，一顆流星劃過寧靜的夜空，閃耀著光芒，轉瞬又消失在了地平線的一角。

她牽著牛，走過了溪流，走過了石橋，走過了母親的墳頭，走進了田坎，也走進了那夾雜著痛苦與煎熬的生活里，悠揚的鈴鐺聲，伴隨著夜色里升騰的炊煙，在月光的傾灑下，久久回蕩著。

李香玲的心情復雜極了，她不明白為什么生活要這樣對待她。明明自己努力又乖巧，卻得不到應有的關愛。而弟弟的善良和貼心，讓她在這冰冷的家中感受到了一絲溫暖，可這溫暖又如此短暫和脆弱。那躺在石頭上熟睡的弟弟，那被發現后的驚喜，還有弟弟看到她受傷時的關心，都讓她的心泛起漣漪。

父親的沉默，不知是在思考弟弟的夢，還是在想著家中的瑣事。也許他也有著自己的無奈和苦衷，只是從未表達出來。月光照亮了他們回家的路，卻照不亮李香玲心中的迷茫和痛苦。她不知道未來會怎樣，不知道這樣的日子還要持續多久，只知道自己要堅強地走下去，哪怕前方充滿了荊棘和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