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打的員工流水的上司，照你這么說，我要來一個上司換一條隊伍，不做正事就顧著八面玲瓏鉆營討好？呵，這種朝三暮四的事情，我干不來也不想干。我已經(jīng)想清楚了，在朗月一天，我會盡好本分撞鐘一天。如果有一天朗月真的容不下我，我當然會另謀出路。城里呆不了就去農(nóng)村，當不了山村教師就當農(nóng)民。我有手有腳有心有力，不會由著自己餓死。”

“要是干得不開心，你會離開朗月？”

珍娜吃驚地看著駱如念，駱如念堅定地點點頭。

“大清早亡了，非要‘摧眉折腰事權貴，使我不得開心顏’？算了吧！難道天底下就只有朗月一家公司，離開朗月就活不了了嗎？”

“天下烏鴉一般黑，要想找到只白烏鴉，只能看運氣了。”

珍娜斜著眼睛看駱如念，有那么一瞬間，駱如念腦里閃過一絲疑惑。這個多年來她視為心直口快、待己熱心真誠的公司閨蜜，在聽說自己也許會離開朗月后，眼中流露的不是難過和不舍，而是——喜悅？

駱如念望著珍娜，各種紛亂的念頭涌進腦里，讓她不知如何反應。珍娜突然又嘴角上揚，輕輕笑起來。

“不過，如果你真能這么拿得起放得下，我倒敬你是條漢子?！?/p>

珍娜的臉上霎時陽光燦爛，笑嘻嘻地伸出手來摟駱如念。是啦，珍娜就是這么個敢愛敢恨、快意人生的人，這么解釋她的態(tài)度倒也說得過去。駱如念被一會風一會雨的好友弄得哭笑不得，正想打趣她的善變，珍娜果然又秒變嚴肅。

“說回工作吧，最新的穿越系列你寫好了嗎？我們等著給工廠報下期產(chǎn)品主題呢。”

“哦，初稿寫好了，我這兩天再改改就可以拿出來?！?/p>

“趕緊滴，我們等著看單訂菜呢。倪經(jīng)理說這段時間銷售形勢好，要一鼓作氣，爭取今年再創(chuàng)個銷量新高?！?/p>

“喲，有這樣盡心盡力的下屬也太幸福了，好想挖倪經(jīng)理的墻腳，可惜別人不睬我?！?/p>

駱如念終于找到打趣珍娜的理由，那女人卻一點都沒領她的情。

“得了，阿May和莊若柳可是出了名的左膀右臂，你別吃著碗里看著鍋里?！?/p>

“三個女人一臺戲，你來了才有戲?！?/p>

“這戲留給你和她們唱，我最不喜歡湊女人堆里，事多。”

“我是男人婆，只能唱老生。旦角的戲還得靠你們?！?/p>

駱如念嘻嘻笑著，珍娜卻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你是不是男人婆，還得問問倪經(jīng)理這樣的帥哥才算?！?/p>

珍娜低聲說著，明媚如她，這刻竟然神情蕭瑟，一雙頗具歐美風情、深邃嫵媚的眼里盛滿落寞。駱如念正不知怎樣回答她，珍娜推了她一把，說：

“走啦，免得某人看到你大清早在花園里逛這么閑情，回頭又給你找事。”

駱如念眼神一暗，輕輕嘆了口氣抬腿走人，兩人默默不語離開了花園。在她們斜對面的辦公樓二樓臨窗處，有個身影正緊緊盯著她們，久久沒有離去。

倪遠樂走到電梯口摁下上行鍵，正是上班高峰期，幾乎每部上行電梯里都裝滿了人。他挑了一個相對少人的走了進去，幾個同事趕緊向他點頭問好，他心里想著事，并未回應。眾人看見他摁下“19”的數(shù)字，立即噤聲不敢再打擾他。

電梯到了19樓的總經(jīng)理樓層時，整個電梯只剩下倪遠樂自己。他悠悠地走到總經(jīng)理辦公室，坐在秘書室里的田甜看到他，馬上吃驚地站起來。他若無其事問道：

“莫總現(xiàn)在辦公室嗎？”

田甜點點頭。

“幫忙通傳一聲，我想向莫總匯報工作?！?/p>

田甜又點點頭，乖乖地拿起內(nèi)部電話。

“莫總說你可以進去了?！?/p>

“謝謝啊?！?/p>

倪遠樂對著田甜點點頭，一雙桃花大眼充盈著笑意。他大步往總經(jīng)理辦公室走去，剩下甜妹子猶望著他出神。

莫非看著一大早來匯報工作的倪遠樂，心里頗為驚奇。這位業(yè)務能力出眾卻又玩世不恭的倪大經(jīng)理，除了自己親自交辦的重要任務，鮮少會一大早來匯報工作。最近朗月銷售暴漲，聽說好些同行托獵頭公司來挖角，該不會是找好了下家，趕著來作辭職知會吧？看來今年要提前兌現(xiàn)績效考核獎勵，順帶把銷售獎金額度大幅提高，給點甜頭穩(wěn)住他。

莫非雖然心里想得很多，表面還是一臉平靜，默默等待著對方開口。畢竟，以不變應萬變是他的處事之道。

“莫總，我們剛剛拿到最新數(shù)據(jù)，截止目前，產(chǎn)品銷量同比去年增幅263%，您看我們年底要不要搞個奮戰(zhàn)活動加點專項攻勢，爭取增幅超三百，數(shù)字也好看些?！?/p>

“好，可以搞個‘奮戰(zhàn)百天’專項活動，具體方案你們先整理吧?！?/p>

“行，那我回去叫上品牌企劃部討論，早點拿出討論稿?！?/p>

倪遠樂爽利地回答。莫非贊賞地點頭，他很喜歡這種目標明確、態(tài)度干脆的作風，倪遠樂真是深得他心。

倪遠樂沒有像往常一樣轉身告退，反而往前走了一步。

“聽說最近公司在調(diào)整辦公區(qū)域，我們部經(jīng)常要和品牌企劃部現(xiàn)場討論、分解銷售方案，之前兩個部門不同樓層，來來回回地耗費了不少無謂時間。接下來公司的產(chǎn)品開發(fā)和推介任務很重，不知道合不合適把我們兩個部門放到同個樓層，大家對接工作也省時高效些?！?/p>

倪遠樂平靜說完，向來桀驁不馴的他臉上是少見的端重神情。莫非不發(fā)一語地看著倪遠樂，圓溜溜大額頭上的淡淡細眉不動聲色地往上挑了挑。

是啦，無事不登三寶殿，難得他主動來匯報工作，我就說他怎么突然脫胎換骨搏表現(xiàn)，這才是他的真正意圖！莫非瞇縫著眼睛陰陰地看著倪遠樂，心里開始了盤算。

昨天拿到高泉提議的辦公室區(qū)域調(diào)整方案，莫非心里很有些詫異。高泉調(diào)任半年多來，他看出這人果然和傳聞一樣行事大膽野蠻，說直白就是過于魯莽。但作為公司一把手，他需要用手下的不足來襯托自己的優(yōu)秀，所以對高泉向來是縱容為主、和氣生財。這次高泉提出要把品牌企劃部單獨放在七樓辦公，讓慣于當個你好我好大家發(fā)財?shù)睦虾萌恕Ω笔钟星蟊貞乃既滩蛔≈睋u頭。

駱如念向來工作得力業(yè)績突出，是朗月公認的年輕骨干，莫非沒少聽到同事對她的贊肯之詞。高泉來朗月后，百般對她挑刺刁難，作為公司老總，自己姑且當作是分管領導對管轄部門的高標準嚴要求，坐享其成就好。但這么牽強生硬地把品牌企劃部單獨趕到七樓，再堂而皇之的說辭，也掩蓋不了流放、杯葛駱如念以及品牌企劃部的實質(zhì)。

唉，他知道高泉眼里忍不下沙子，但作為公司領導層，再怎么想刁難下屬，也得用些隱諱手段，注意大眾輿論和公共影響。他混跡社會多年，自然也吃過塹長過智，知道這世界不是非黑即白，混沌色才是最能隱藏自己，最安全獲利的顏色。官大半級只是壓死個人，可是小民一怒再掀起眾怒，那就是“我花開后百花殺”，一發(fā)不可收拾了。他拼搏大半生才得到今天的一切，絕不允許禍起蕭墻功虧一簣。所以，他向來抱定兩邊討好、收買人心的處事策略，寧愿員工覺得他是個沒脾氣好商議的吉祥物，也從不公開表明態(tài)度明確站隊。眼下，高泉給他出了個難題，他正苦于尋找圓滿解決的辦法，沒想到這仗義出頭的倪遠樂給他送臺階來了。呵呵，拿倪遠樂做幌子當然是上策，既安撫了駱如念，又讓高泉遷怒于倪遠樂，更能為他博得愛護下屬處事有道的好名聲，一石三鳥哇！

莫非腦子想了幾十步棋，臉上仍是一副高深莫測的表情，唯有較之平常稍快的眨眼，讓人意識到他在快速思考。兩個人默默相對了一會，倪遠樂始終不挪動腳步也不再作聲，他第一次煞有其事地找借口，今天要是得不到滿意答復，他打定注意要在這里耗下去。莫非收收癟腮，終于開口了。

“如果有助于工作，公司會考慮的。”

倪遠樂松了口氣，行了，莫非這句話意味著轉機，必須見好就收。他行走江湖日久，自然知道對老總不能相逼太緊，總不能要求他當場給答復吧？

“謝謝莫總。”

他不卑不亢點頭致謝，正準備轉身離去。莫非親和笑著，問：

“倪經(jīng)理和駱經(jīng)理的日常合作都順利嗎？”

倪遠樂停住腳步，稍稍沉吟后帶著笑抬頭回答老總。

“駱經(jīng)理做事認真工作勤奮，開拓創(chuàng)新意識也強，和她共事非常愉快?！?/p>

兩個男人微笑對視著。終于，莫非低頭作專心看材料狀，倪遠樂也識趣地告辭，令人壓抑的沉默終于隨著倪遠樂的離開隱去了。

“大滑頭?！?/p>

“老狐貍?！?/p>

兩個男人各自腹語。

回到辦公室，處理完案頭文件和日常事務，駱如念拿出前幾天寫的《跟著張擇端逛北宋》文本開始第n次修改。

上次開會莫總說每個月要推出一篇穿越文，第二篇的朝代正好輪到宋朝。宋朝風雅是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濃墨重彩的一筆，可拿來大書特書者大有人在。駱如念思來想去，最后還是選擇把張擇端的《清明上河圖》作為故事主體；至于她心愛的蘇軾，就還是留著心里愛好了。

修修改改縫縫補補，間中處理些雜務……轉眼接近下班時間，她正埋頭改稿改得投入，鬧鐘“叮鈴鈴”響起來，她想起晚上的飯局，趕緊開始收拾東西。

“咚咚咚。”有人敲門。駱如念轉頭望去，是倪遠樂。

對哦，昨晚秦軾越說會有個萬全之策，可以防止她忘記飯約——嗯，果然萬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