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夏一年,入冬,剛下了第一場大雪,院內的積雪還附在地上,蓋著七七八八雜亂的腳印。
京城樂康,西郊,治書侍御史家宅。
唐婉醒的時候,正聽到一群人在自己身旁呱噪,煩得她睜開了眼睛,就是一聲大喝:“都給孤閉嘴!”
話音一落,身邊亂麻麻的腳步聲猛然停了下來。
剛剛的話,大家都沒聽太清,只是覺著此時的唐婉音色霸道,不大像平常溫婉的樣子。
不過醒了卻是極好的,眾人都松了一口氣。
而唐婉則看著眾人,一臉茫然,今兒個醒來不大對勁...
臉上火辣辣的,像是給人扇了個巴掌,頭頂黏糊糊的,像是撞破了什么東西在流血。
見唐婉醒了,一個扎著雙丫髻的小丫頭,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將她摟住,大叫著:“小姐,小姐,你醒了,還好你沒事。”
誰?
而不等唐婉提問,一名身著白衣袍衫的男子站到了她的跟前,居高臨下的看著她。
“我方說她沒事,不過是不小心碰了一下,便就想賴我。唐婉,你自己說是不是?”
唐婉沒有開口,只定定瞧著他,男子長得有幾分姿色,端的是一個文人墨客的氣質。
見唐婉沒說話,小丫頭急了:“姑爺!我們小姐純善,自是不會說您丁點不對,但自小姐嫁入趙家,日日受氣,這些小顰都看在眼里,今日之事,我必然會如實告之老爺,我們唐家雖不是顯貴高門,也容不得他人如此欺辱。”
聞言,唐婉視線落到了小丫頭頭上,這小丫頭的脾性倒是挺對她胃口。
不過一口抵不過三嘴。
這話才出,便聽男子身旁一名身著華貴的老婦,是為趙母,道:“胡說!婉娘嫁入我趙家,何曾虧待過她,倒是婉娘自個,胡攪蠻纏,善妒成性,虧得是三郎包容,不與她計較,今日之事,也是婉娘先起的不對。”
“阿娘說的是,我與素蓉不過是討論詩書。哪有什么齷齪之事?若真有何事,也輪不到婉娘嫁與我。婉娘,你說可是?當初是你心儀于我,岳父大人親自登門求親的。”
男子再看向唐婉,仿佛是他說什么,唐婉就會附和他一般。
唐婉依舊沒有說話,腦子還有些迷糊。
男子身邊的另一個身著六品官服,鬢發半白的男人,是為趙父。
趙父見唐婉視線落到他身上,終于勉為其難的開了口。
“婉娘,大丈夫在外難免有些應酬,是你多心了。秦家小姐的父親是樂康名士,三郎與她結交也是為了仕途大業。你信公爹,我與你父深交多年,必不會讓三郎在外胡來,有負于你。”
說來說去,唐婉聽明白了。
應當是她夫婿在外拈花惹草,鬧到了她耳朵里,她與夫婿便爭執起來,而夫婿大約惱羞成怒,把她給打了,撞上了柱子。
不過這趙家人都在爭辯風流的問題,竟是對她被傷一事草草帶過,未免有些亂錯了重點。
唐婉被小丫頭扶了起來,抹了一把臉上的血。
看到唐婉手中的血,趙父臉上的表情微微一僵,這才道:“婉娘......你今日受了點小傷,還是不要再過煩心。夫婦倆吵架難免動個手,沒什么的,快回去歇息吧。我讓人請個郎中來與你看看。來人!”
“受了點小傷?”唐婉這才終于開口。聲音軟糯,聽起來還有些稚氣未脫,但語調中卻帶著從容的貴氣。
她夫婿聞言,眼神躲避:“可不就是點小傷?不過破了點皮,你人都醒了......難不成還有什么問題?婉娘這也要跟為夫計較?”
三寸的口子是破了點皮?
唐婉點了個頭,微微一笑:“說得對。”
說著,她往一旁看了看,廳堂里還放了幾盆綠蘿。那綠蘿青嫩,就是顏色單薄。
于是,唐婉走了過去,抱起其中一盆,走到夫婿身邊,笑著將綠蘿往男子的頭上砸了下去。
“砰!”
一聲脆響。
伴隨著廳堂里傳來的幾聲尖叫。夫婿頭上開出了五寸的口子,鮮血頓時從額頭流了下來,染紅了綠蘿。
看著夫婿難以置信的眼睛。
唐婉又是一笑,將碎掉的瓷盆隨手一丟:“不過就是破了點皮,你人都醒著,也要跟為妻計較?”
夫婿吃痛的摔坐在了地上。
再看向趙父趙母,大約這事來得突然,兩人都來不及反應。
而身后剛趕來的仆從見狀,也愣在了原地。
好一半天,趙母這才回過神,大叫著:“三郎!?哎喲,我的兒啊......唐婉,你在做什么,你竟然敢!”
趙母扶起地上已經被砸懵了的夫婿,卻見夫婿愣了半晌,竟然暈了過去。
“啊!三郎!?”趙母驚慌失措,看向一旁的兩名仆從,“你們還愣著做什么?快來扶著三郎去找郎中啊!”
慌亂中,趙母和幾個仆從扶的扶,托的托,將她夫婿給帶了出去.
臨走時,趙母還不忘對唐婉叫囂:“小賤蹄子,我告訴你我兒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絕饒不了你!”
趙父見一群人都出去了,也一跺腳跟著出去,臨走時看了她一眼:“嗨!你!你!”
唐婉聳了聳肩,先前熱鬧的廳堂現在只留下了那小丫頭。
小丫頭眨了眨眼睛:“小姐,你方才...”
“方才是不是特別出氣?”唐婉眉梢微挑,瞧了小丫頭一眼。
小丫頭小雞啄米地不停點頭:“嗯,小姐嫁過來的這一個月,小顰從未有先前那般痛快過!只是...萬一真鬧出什么來會不會驚動官府?”
“官府?咱爹可是京兆尹,怕他作甚。就算是天王老子來了,也只不過是夫婦之間的吵鬧罷了,他們先前不是說了嗎?我這也還受傷著呢。”
經唐婉一提,小丫頭這才回過神來:“哎呀,對,小姐你的傷?”
“還真不過小傷罷了。”當然是對她而言,并非先前的唐婉...
唐婉搖了搖頭,回憶了這么半天,總算進入了狀態,對小丫頭道:“對了,小顰,你先去取面銅鏡來,我想看看我現在長什么樣子。”
雖然不解唐婉為什么突然要照鏡子,不過既然唐婉吩咐了,小顰立即就去辦:“哎,得勒。”
看著小顰快步走了出去,唐婉慢步跨過了門檻,望著廊下的一片初雪:“樂康的大雪多年未見了,孤似乎就死在了一場大雪里...原來孤已經死了。”
唐婉想起來了,她不是唐婉,她是凌清綰,她好像死了又活了,活到了這個名叫唐婉姑娘的身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