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去世的那天，雨傾蓋了整個城市。

不知道是什么心情，也許是憂傷，也許是不可置信，他迎著暴雨一路狂奔到了醫(yī)院。他沒見到母親，卻先看到了角落的父親。

老人佝僂的背影有那么些許滄桑，蜿蜒的煙圈將他的面容隱匿。他透過窗外看向遠方，雨水模糊了整個世界。

是雨水嗎？又或許是淚水吧。

他欠了許多許多錢，為了給妻子治病，全家的積蓄都搭進去了，還借了不少。

他們只求人能平安無事。

可惜命運從未公平。

漫天的雨水籠罩著灰暗的城市，清洗遠去之人的痕跡。

——我要沒有家了

葬禮如期舉行，來訪的客人只會客套說：節(jié)哀。然后坐下來熱絡(luò)地，高聲地談?wù)摗笮』镒樱€沒娶媳婦吧？你這條件現(xiàn)在也差，不如我給你介紹……

偶然有客人回復(fù)，人家母親剛走，做子女的總要守孝。

“現(xiàn)在是新時代，不用講究守孝那些咯……現(xiàn)在像小江這樣的，那些年輕女娃搶著要呢！”

“我跟你說呀，現(xiàn)在這些年輕人非要趕潮流，搞什么‘同性戀’——要我說，就是得了精神病！”

“姨給你介紹啊……到時候你出去開公司掙大錢，你媳婦就在家伺候老丈人，讓你娘九泉之下看著也安心是不是？”

“姑娘踏踏實實的，別人我都沒介紹呢！”

客人們笑著，三兩下把桌上的菜吃完了。沒人在意是誰死了還是誰活著，只是這里給免費的飯吃，只不過以后往外的消息又多了一條：墨老漢的媳婦終于死啦！可以催他還錢啦！

大家關(guān)心的只是借出去的錢罷了。

至于那個妻子，那位母親，是早就被宣判了死刑的人。

又一次，墨江回來看見了滿地的酒瓶。

“你欠了那么多錢自己還不還？”

“我一邊上學(xué)還一邊打工給你還債，你他媽每天就知道喝酒！”

父親總有一種傲然，總覺得，兒子是比自己低一級的存在。無論老子多不堪，你是我兒子，就應(yīng)該打碎了牙往肚里咽。你不能說我錯，這天下唯獨你不能說我錯——因為你是我兒子，我是你唯一的父親，父之命不可違。

——你怎么敢忤逆我呢？

墨江就這樣離開了那個家，他不再去管會被催債的人打得狗血淋頭的爹，不再去管閑言碎語的人，他選擇了邁入新的生活。

一個平常的小職工，偶爾跑跑腿，這就是他找到的工作。

——至少在這里，大家只覺得我是個有活力的新人

不求升職，不求加薪，他只求能活著，只要能維持基本生活就夠了。

偶爾他會想起母親的病，據(jù)說從未被發(fā)現(xiàn)過的病。母親的病看起來一天比一天差，病毒侵蝕了她的身體，幾乎把她變成怪物。

即使這樣的病歷請來了大人物，也許是業(yè)內(nèi)頂尖的醫(yī)生，他要把母親變成一行行的論文。

“我的手術(shù)費你們不用付。”

——如果我治好了，這將是轟動世界的大發(fā)現(xiàn)

可惜這位醫(yī)生失敗了，對于未知的疾病來說，醫(yī)生能做的實在有限。

也許來的不止有醫(yī)生，還有相關(guān)領(lǐng)域的什么專家。可他們湊在一起都搖搖頭，說請節(jié)哀吧。

母親的尸體也被這些人帶走了，他只能夜深人靜的時候?qū)χ掌瑢χ@位他最親的人喊：

——媽，我想家了

一個初雪消融的春天，他從公司下班回家。意識再度回轉(zhuǎn)后，他變成了實驗體中的一員。

如同墮入永恒的地獄，他們呼喊著，上帝啊，我以您的真名供奉。

“以拜爾卡俄斯之名——”

“加入光榮的進化吧！”

日子仿佛又變得灰暗了，他每天都在掙扎與苦痛中度過。

他也試過打暈工作人員，可惜很快就被發(fā)現(xiàn)并制裁了。

研究員們?nèi)諒?fù)一日地試藥，然后再觀察。鎮(zhèn)靜劑被不斷地加量，而他也在崩潰的邊緣徘徊。

——誰能來，救救我

——怎么樣都好，放過我吧

——為什么他們還活著？憑什么他們好端端的！

——法律不是要管嗎？

——法呢？

——要是我有刀就好了

——我來制裁這些研究員

實驗體6112，異能為「形隨利刃」。身體情況：健康，精神情況：輕度狂躁。經(jīng)篩選，選入「代號：新世界」實驗項目組實驗體。

如煉獄一般的生活，夢一般地結(jié)束了。

再見到那刺眼的陽光，他那藍色的瞳孔才有了海洋的波濤。

“……”

“……墨江？”

不知多久沒聽過自己的名字了——他回頭望去，卻見到了意料之外的人。

少年墨色的短發(fā)輕輕飄揚著，血紅色的瞳孔如同墜地的斜陽，震顫著他的內(nèi)心。

“顏——”

宿命的輪盤在此轉(zhuǎn)動，如同新生般，萬物在呼吸著，激蕩著，如同低聲合奏的樂曲，如同烈陽擁抱大海，回響壯麗的哀歌。

這里是無風(fēng)之城，亦是新生的華章。

高塔仍然屹立于土地之上，千年百年，輪回不休，生息不止。

家，變成了那個世界的代名詞。

形形色色的人與他擁抱遠去，思念牽扯著他們，在世界的另一端遙望。

也許三百年過后，這里才是家呢？

記憶永遠在拼湊中被拾取，時光淌過指縫，視線向手中望去——

手中早已空無一物，唯有歲月吟唱著苦難的詠嘆調(diào)。

生活還在繼續(xù)著，故事還在書寫著，唯有回頭時感概

——一切都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