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來的一切就變得順理成章了,尤微自然而然成了晚會的局外人,也成了這個班級的透明人。
這沒什么不好,充其量有點兒無聊。
還有就是,她可以徹底不寫作業了,畢竟都沒得抄,也沒人收她的了——她本來就不用寫。
兩周順利結束,尤微被甄臻接走,半天假修整,然后直接進組。
尤微也終于看到了完整的劇本和演員表,前者略顯憂郁,后者嘛,都是熟人。
比如霸凌者團隊木子美、江溪,促使者邊嶼。
再比如表演指導王琳。
立秋當天,劇組在潮頭開機。
這個地方很有意思,二三月有回南天,六七月有梅雨季,時不時東南季風發個瘋,這一年十二個月,他們這兒的墻就沒幾天是干的。
今年夏季又格外的長,在這種沿海城市,隆冬都能有盛夏的濕潤和熱氣。
直接省了后期一大筆工程。
關鍵是,這部戲從導演到場務,從主角到配角,除了群演,基本上連每天送盒飯的都是順星人,從上到下貫徹了什么叫一家人。
導演跟編劇還是一對夫妻,據說這劇本是根據他們女兒學校的一個自殺學生改的,人倆都很好相處,儼然是把這群年紀不大的主演當成了自家孩子,手把手的教,再加上個王琳,缺的圍讀劇本直接后面補上了,還是天天補那種。
后勤更離譜,這種時節還怕人中暑,綠豆湯混在當地的特色小吃糖水里,一天七趟不重樣的送,二十四小時供應,奶茶都沒人點了。
又拍完一條,幾顆頭又湊一起了。
木子美抱著比臉還大的杯子,昏昏欲睡,旁邊是尤微、江溪和邊嶼,以及在見縫插針上課的王琳。
“好了好了,我不講了,你們先休息吧。”王琳放下劇本,笑著搖了搖頭,把時間留給他們。
聽完,他們瞬間活過來了,紛紛掏出小電扇,懟臉吹。
不得不說,這天氣真的好悶熱,還是濕熱的那種,讓人簡直不敢相信這是早秋,幸好開機時間往后推了,要不然,說不好真有熱中暑的。
“這學校為什么沒有空調?學生不會被熱傻嗎?”邊嶼來面無表情吐槽,一邊吹風扇還要一邊拿把扇子扇,吹得他跟旁邊江溪的頭發都在動。
木子美瞥了一眼,幽幽嘆了口氣,說:“首先,這是國內普高,甚至還有的連教室都沒有,其次,他們有寒暑假,南方有兩個月的暑假,就是為了錯開最熱的時間節點,最后,這是廢樓。”
作為在場唯一一個正經參與了國內應試教育,還念了大十幾年的人,木子美感慨萬千,余光看見神色厭厭的江溪,狗腿的把自己的小風扇轉過去。
“江美人,你還好吧?我這個風大,我跟你換,反正我皮糙肉厚不怕熱,來嘛來嘛。”
尤微癱在椅子上瞥了一眼,然后坐起來了。
講真的,江溪的臉色真的很不好看,從前只是聽說他身體不好,但這個煞白的臉……
“你沒事兒吧?要不去我房車上歇會兒,至少有空調。”還有醫藥箱。
“沒事兒,他只是怕熱。微微姐別擔心。”邊嶼伸手摸了一把,然后主動接了話,“美姐姐,這個檔位可以了,再吹要感冒的,謝謝啦!”
江溪厭厭點頭。
行吧。
尤微又癱回去看劇本了,她真的好熱。
但他們沒能歇太久,下一場的群演已經在排走位了,很快就到他們了。
這是一場重頭戲,基本主演全部到齊,但內容其實不復雜,就是尤微從臺階上摔下去,然后被群演嘲笑,主要是有個長鏡頭。
尤微站在臺階上,默默打量這個高度,花花在旁邊給她身上纏海綿墊。
“真的不需要替身嗎?尤老師。”場務又雙叒叕來確認,雖然那個替身背影不太像尤微本人,但真的找不到,哪怕他們就在一所學校里,也找不出來一個有尤微這個身高還有這個身材的姑娘,關鍵是,一般的小姑娘也不愿意演個替身。
尤微搖頭,那個替身跟她長度都不一樣。
托提前減重的福,足足貼了三層泡沫墊,關節貼得還要再多一層,在肥大校服的遮掩下,也根本看不出來。
“來,子美往里站一點兒,鏡頭帶不到你了哈,誒對!”
“微微呀,我們待會兒鏡頭就定這里,然后再加分鏡,樓梯一比一貼了墊子的,但我們不勉強,注意安全啊!”
“等一下,小嶼啊,你把手從人小溪身上拿下來,你們是演死對頭,沒錯,就這樣,不懂哈。”
“行,各部門準備——”
鏡頭里,導演一聲令下,尤微順勢從臺階上滾了下去,鏡頭一路追下來。
三分鐘后,尤微又滾了一遍。
五分鐘后,再一遍。
木子美看得牙疼,悄悄湊過去跟江溪咬耳朵:“江美人,你說那些墊子好使嗎?我怎么看著就好痛呢!”
“不知道。”
終于,這條過了,尤微一邊拆墊子一邊聽下半截的戲。
木子美一邊幫忙一邊看著紅了的胳膊肘吸氣。
“那就這樣,要那種害怕又茫然的感覺,沒有臺詞,但你可以隨意發揮,后期可以商量——胳膊怎么樣?動一動,誒對,怎么樣?”
“還行,我們繼續吧。”尤微動了動四肢,有點兒疼,但憑她的經驗,問題應該不大。
導演點了點頭,畢竟是個男人,也不好自己去細看,又看了一遍他們的站位,回了監視器前面。
下一幕就是長鏡頭,從群演帶到地上的尤微,又順著尤微的視線拍到始作俑者江溪和木子美。
面帶鄙夷的竊竊私語者,其實是落井下石的旁觀人,驚慌畏懼的軟弱者,其實是無措受害人,高高在上的冷漠看客,其實是幕后黑手。
這場帶了三遍,導演喊了停。
“子美啊,我們表情要放松弛一點的,你看小溪,要高高在上,要不屑一顧,要那種凡土腳下泥的感覺,用網絡上的話說就是純惡女,我們先自己揣摩一下,好吧?”
導演拿著劇本,耐心十足,說著說著,還要江溪做個示范。
結果木子美就顧著看臉去了,高傲柔弱的病美人,簡直了!
邊嶼、江溪的角色基本上跟他們本人是一模一樣的,不怎么需要演技,要不然也不能把人弄進來露面,木子美則是戲份不多,而且是純壞人,不怎么考驗演技。
導演無奈扶額,余光瞥見尤微垂著頭看自己胳膊,已經開始發紫的關節,她還上手去摁!
“那個,微微,要不我們來給子美做個示范?”導演及時叫停。
尤微:“?”
“對對對,我覺得微微姐超適合我這個角色,微微姐,來嘛來嘛,就之前你手撕那白癡關系戶,我覺得那個就很好!”木子美眼看江溪被助理薅走了,扭頭就答應了這邊。
尤微:……
“高傲,不屑一顧,伴有隱隱得意,對吧?”
“bingo!主要是那個高傲,這角度,真的很死亡,我本來就丑,這下更丑了……”木子美嘆氣。
尤微木著臉:“在你們心里,我就是這形象是么?”
其他人:……
王琳噗嗤一聲笑出來,連帶著導演編劇也笑了,但木子美不敢笑,指天畫地道:“不是不是,當然不是啦,不信你問導演,主要是這種與生俱來的高傲和對他人的蔑視,沒有底氣是演不出來的,比如我,有底氣自然而然手撕四方,比如咱們親愛的姑奶奶您。”
一通馬屁差點兒拍到馬腿上,尤微勉為其難接受了這個說法,屈尊降貴演示一下。
褪色的藍白校服藏不住少女纖細的身形,沾了灰塵的領口也收不住白皙的脖頸,微抬的下頜揚出名為傲慢的弧度,嘴角是若有似無的笑意,圓潤的眼睛里是事不關己冷漠。
情緒關鍵詞被抓得恰到好處,即使剛剛在地上滾了一身灰,但很難讓人不懷疑這身灰就是她自己設計的一環。
清澈的眼底是不加掩飾的精明,再沒有更渾然天成的惡女相了。
木子美捂著臉,蹲地上哀嚎:“別看我!好了我知道我是廢物了,我不該在這里挨姑奶奶的眼,我滾了!”
“媽呀,這才是高傲,看我的時候我總覺得我是螞蟻,即將要被她一腳踩死,完了姑奶奶還會蹙眉說我臟了鞋……我不配!”
尤微三兩步下來,拍了拍木子美的小臂,“你清醒一點,這戲里你該用這個目光看我,戲外,作為新生代最年輕的牡丹獎得主,有點兒骨氣行嗎?”
“嗚嗚嗚嗚,您真是我姑奶奶,可我真不行!”
“……那就順著你的來,螞蟻是吧?我是螞蟻,咬毀了你的堤壩還臟了你的鞋,然后又看見我了,來。”
“可是我——”
“快點的,姑奶奶我要生氣了!”
“……好嘞!”
王琳默默看著臉上有了生動表情之后,天生壞人感就蕩然無存的尤微,再看自然而然圍她身邊的一群公司新生代藝人,若有所思。
她好像能理解了,之所以公司后續幾個大動作都把熱度壓尤微身上,絕不是因為背景后臺而已,更多的,壓得是這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