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穗禾不知道他與小女孩之間經歷了怎么樣的生死?并不是很明白他對她的感情,試著勸說:“我尊重你的感情。但是這么多年過去了。她或許已經嫁人了。”
“她。”
齊焰想說她死了。但還是沒有辦法說出口。這些天他去了當年與小女孩分別的地方。但是他找了很久,找到了他們當年躲藏過的山洞,又瞧見了他們當年看見過的白骨,沒有找到女孩的尸體。
他在心底隱隱歡喜,幻想著她一定是安全地回到了家里,健康快樂地成長。然而,他轉眼就在一處被各種荊條遮蔽的洞穴旁邊找到了一處用石塊壘成的小墳墓。前面立著一塊木板子,沒有名字,僅有一串數字,010819。
那一刻,齊焰的感覺很強烈,好像一直以來支撐著他一路走來的那根定海神針在頃刻間斷了。他整個人如同散掉了七魂六魄無力地跪在地上。
可是,在他跪著的幾個小時里,腦袋里一片空白,似乎什么都記不得,什么都想不起。一雙眼癡癡地盯著那一串數字,從陽光穿透深林再到月光盈滿大地,瞳孔酸脹發澀也未曾合眼休息會。
后來,他發瘋般地站起來,徒手扯掉那些攀沿著墳堆生長的荊棘藤條。他的手被荊棘上面的刺刺傷,被一些斷掉的藤條的枝干戳破了皮。面上那層堅硬的泥土鉆進他的指甲蓋,將皮肉頂出了血。
凄冷的深夜,一陣陣凜冽刺骨的寒風從他的領口鉆進去,偷走他身體的溫度。他覺得自己沒有力氣扒下去,害怕扒到底部看見那一具骸骨。
旁邊大江的咆哮聲穿透層層叢林直灌進他的耳膜,好像這具躺在泥土下骸骨的抗議。抗議他打擾她的沉睡,抗議他讓她不得安寧。
他雙手越來越失了力度,頭也是越埋越低。漸漸地,他整個人匍匐在了墳堆上,肩背微微聳動著,似乎是在回應那江水的咆哮與怒吼。
他最終沒有扒開墳堆,因為心底唯一的脆弱,因為他天真地幻想著只要他不親眼見證她的死亡。那么她就一定還活著,活在某處艷陽天底下,等著他去找她。
他又一把一把抓起泥土蓋回去,將扯掉的藤條重新覆蓋在它的上面。這樣似乎支撐著他繼續往前走的定海神針又一點點直立了起來。
畢竟,他還有很長一段路要走。這條路,形單影只,守得是無數被折磨,渴望生存卻又疲于生存的靈魂,前面擋著他的是地獄而來的鬼面羅剎。
這時,有護士拿著單子從醫院走出來,說需要云輕的家屬簽字。齊穗禾接過來,看了一眼無動于衷的齊焰,還是默默簽了自己的名字。
齊焰根本沒關注這邊,他來了一通電話,拿著手機走到邊上,沒說幾句便跟人爭執了起來。
他陳述:“云輕傷得很重,現在還在手術室搶救。”
“我替淮之向你道歉。”
“不必。這次我不會放過向淮之的。”
“你已經斷了他四肢。”
“不夠。”
隔了一會,那邊問:“要怎么樣,這件事你才會放過?”
他說:“綁架加重傷,最高可以判幾年?”
“商彧,你過分了。”
“過分的是向淮之,不是我。”
對方威脅:“別忘了,現在只要我一句話,你隨時都會沒命。”
他抑制不住地吼出聲:“那就大家一起死。”
因為他這一吼,惹來了其他人的觀望,包括齊穗禾。
對方知道他因為小女孩的死對生活生出了絕望,不能在這個時候刺激他。但讓向淮之去坐牢,這一點他也是沒有辦法接受的。
然而,現在最大的問題是齊焰可以不受他所受的限制。他常常不按套路出牌,想要報復弄死一個人,可以做得悄無聲息讓你抓不住任何把柄。
他可以有道德責任感,可以有原則底線,但這一切他也可以隨時拋棄。齊焰就是法律道德枷鎖上的那顆定時炸彈,好壞不過在他一念之間。看穿這件事他能留著用法律的手段解決,已經是在給他面子了。
他長吁出一口氣,壓抑著聲音問:“非要這樣嗎?”
齊焰沒有絲毫要放過的意思,脫口而出:“除非你想讓他死。”
“你若是敢亂來,我第一個抓你。”
他淡然反問:“沒有證據,警察能平白無故抓人嗎?”
向淮序短暫沉默,俄而追問:“你是不是還是不相信那女孩已經死了?”
齊焰直接掛斷電話,轉身看著幾分鐘前就站在自己身后的齊穗禾。他望了一眼醫院的方向,遲疑一會,說:“我先走了。”
“你不等云輕手術完嗎?”
他目光頓了頓,盯著前方進進去去的護士沉寂片刻,聲音柔和:“你在這里等著就行了。”
“阿焰。”
他轉身走掉,剛走沒幾步,又回頭看來,拜托道:“到時候什么情況,煩請給我打個電話,謝謝。”
“阿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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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輕自從手術室被推出來已經過去十幾個小時了。她受傷很重,脾臟肝臟都受損嚴重,斷裂的脊骨雖然經過手術的復位,但這一時半會仍舊沒有辦法下床行走。
她一直昏睡著沒醒。因為在冰涼的地板上躺了七八個小時,連帶著感染了風寒,高燒不退更是囈語不斷。這樣的情況齊穗禾也不敢走,只好守在床邊。她也給林慧去了電話,但對方找著各種借口不愿來。
她拿著毛巾給云輕擦著臉上的汗水,不小心碰觸到了她額頭上的傷口導致她皺眉往另一邊偏去。她扯了扯被子發覺云輕身上的病號服已經被汗水打濕,按下呼叫器叫來護士,讓她給換一套干凈的病號服。
護士應聲出去,很快拿著一套病號服進來。護士與護工相互配合著給云輕換衣服,但難免扯到到傷口,聽見她傳來輕微的嚶嚶聲。
齊穗禾心底隱隱觸動,轉過身去。
她又嗯嗯兩聲。
齊穗禾似乎有點感動,畢竟云輕是因為去找齊焰才被向淮之打成這樣子。回過神來,讓她們輕一點,似乎這樣就可以減輕云輕的疼痛。兩人小心翼翼給云輕換好衣服,也是累出了一身汗。護士拿著換下來的病號服出去,齊穗禾給她蓋好被子,在床邊坐下給齊焰打了個電話。
齊焰接得很快:“喂。”
齊穗禾聲音很小:“輕輕一直高燒不退。我這邊公司有事要過去一趟,你如果沒事就來醫院看看她。”
齊焰像是在與人談事,隔了一會才慢慢地說:“晚點看。”
“阿焰。”
“先這樣吧。”齊焰直接掐斷了電話。
齊穗禾看著躺在床上的云輕,默默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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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輕感冒的情況在逐漸好轉,這兩天除開輕微的咳嗽聲沒有了其他癥狀。腦袋因為遭受過撞擊,腦震蕩后遺癥時不時會有點頭暈。
因為她脊柱斷裂的原因,醫生建議大小便讓護工幫忙解決。但她不愿意,忍著疼痛堅持要自己去洗手間。所以,每到這個時候云輕也疼,護工與護士也是小心再小心。
齊焰來的時候,正好瞧見云輕在他人的攙扶下,脊背直直地一步步挪動著向洗手間。他在門口停下來看著,腳幾次抬起又放下。
明明他們已經確認女孩死了,不知為何看見云輕這堅韌又痛苦的模樣還是會牽動他的神經?
她的行走像是初進雜耍團踩高蹺的藝人,每一步的挪動都帶著生硬與別扭,稍有不注意她便會摔倒在地。護工與護士站在兩邊扶著她的手臂,她們雙手想要用力幫助又在克制。
十多分鐘過去了,云輕不過才走了一米不到的距離。她幾乎是腳跟追著腳尖向前邁進,仿佛是在用這費力的行走來丈量身體的殘損程度。
齊焰不忍看下去,背過身去。然而少頃,又回身看來,似乎她落下的每一步都踩在了自己的心上。他未能抵抗過內心的驅使,抬腳闊步進去。
云輕抬頭轉眸看來。他已經沒了那日的蓬頭垢面,胡子刮干凈了,英挺的鼻梁嵌在深邃的眉宇之間,掩蓋了從他曜黑瞳孔深處散發出來的頹然,顯現出他特有的軒昂氣勢。
云輕已經忘記了自己在迷迷糊糊中叫他哥哥的事情。此時看著他,又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狼狽樣,幾分迥然,“你怎么來了?”
齊焰走近,盯著她額頭上的傷疤看了會,帶著愧色,“抱歉。前幾天一直有事,這會才來看你。”
她撐起一抹客氣的笑容:“沒事。齊董幫我請了護工。”
齊焰頷首,把她上下看了過,問:“你這是?”
護工接話:“云小姐要上廁所。”
齊焰轉頭看向護士,厲聲質問:“她背上有傷不能下床,為什么不導尿?”
云輕覺得難為情,低下頭去。護士瞄了她一眼,淺聲道:“云小姐不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