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碎的瓷片鑲嵌在泥料中間，連痕跡都被謹慎的抹平，不怪周宛然不小心，實在是趙夢涵這波操作陰損的煞費苦心。
周宛然面無表情的切開泥料，用鑷子把碎瓷片挑揀出來放到旁邊，動作時傷口被不斷擠壓摩擦，滲出來的血液迅速將濕紙巾染透。
她皺了皺眉，又往傷口上墊了一層紙巾，全程沒有任何表情變化，連質問一句的意思都沒有。
趙夢涵一直不動聲色的窺視著周宛然，看見她這副沒事人一般的做派，不禁在心里冷嘲一聲，可在對上周宛然的視線后，那點得意又再次被憤怒取代。
周宛然憑什么這么冷靜？
憑什么用這種看垃圾一樣的眼神看她？
她折騰這些事為得是看著周宛然輸！
為的是看周宛然崩潰憤怒！
為得是讓所有人都看看周宛然是怎樣的一無是處，是怎樣的輸不起！
而不是……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哪怕疼得手都在發顫，還依然堅定的像是凝聚了世間所有的光芒。
趙夢涵狠狠咬緊了后槽牙，暫時歇了繼續挑釁的心思，把注意力投入到了面前的泥料上。
與憤怒浮躁的趙夢涵不同，此時的周宛然反倒是前所未有的沉靜，這種沉靜來自于孤注一擲的決心，也來自于想要親手掌握命運的渴望。
周宛然本來就有著近乎專業的美術功底和審美，全心投入在泥塑當中后，她錯愕的發現，似乎之前讓她懊喪不已的塑型階段也沒有那么難。
她很清楚，要論工藝技巧，目前的她是拍馬也比不上趙夢涵的，可藝術之所以被稱為藝術，除了技巧之外，還有一種唯心的特質，這種特質來自于情感。
就像是同樣高難度的鋼琴曲，真正的藝術家演奏出來可以讓人落淚，可以讓人展露笑容，可以將聽眾帶入曲目之中，讓人感受到樂曲里想要傳遞的情感，而沒被賦予情感的演奏，哪怕技巧再怎么嫻熟也只能算作是炫技。
周宛然沒有嫻熟的技巧，但她擁有豐沛的情感。
她長這么大，前面十幾年順風順水，可后面這幾年卻成了卑微的提線木偶，失去自我，失去一切，找不到方向，看不到明天。
她的迷茫，她的絕望，她的掙扎……此時此刻，全都成了她想要傳達出來的東西。
手中的泥塑作品逐漸成形。
被荊棘纏繞著四肢的少女，從心口處開出來的絕望之花……
周宛然的技巧并不足以讓她給少女雕刻出完美的五官，甚至連清晰的五官都做不到，可少女上揚的嘴角和哭泣的眼神卻明明白白的傳達出了身不由己的絕望和撕扯。
《掙扎》。
這個主題幾乎代表了周宛然的人生。
掙扎著想要脫離劇情的掌控，掙扎著想要活下去，掙扎著想成為一個真正的獨立個體，而不是作者筆下的一個‘炮灰’……
一個小時時間到。
趙夢涵停下手，滿意的看著她用一個小時做出來的作品。
可愛至極的胖娃娃，身上的小肚兜，頭上的小辮子，懷里抱著的大鯉魚，精細的刻畫讓這個胖娃娃看起來簡直像是從年畫里走出來一般。
她側過身掃了周宛然手里的泥塑一眼，雖然因為角度的原因，趙夢涵沒能看清周宛然具體做了什么東西，但作品的粗糙卻是肉眼可見的。
贏定了。
趙夢涵差點當場大笑出聲，忍了又忍才勉強維持著平靜的表情對葛承軒道：“葛老師，我跟周宛然已經做好了，能不能麻煩您給品鑒一下？”
葛承軒放下手里的雜志，擰著眉上前：“時間還沒到，你們……”
他本來是想說時間還沒到，不用急著交差，但在看清趙夢涵手里的胖娃娃時，緊繃的表情卻瞬間柔和下來。
“完成度很高的作品，用時這么短就能做到這個程度，對剛入門的人來說已經非常難得了。”葛承軒仔細打量著胖娃娃，笑道，“塑型階段完成的不錯，如果后續的處理沒問題，你的第一件作品就算是成了。”
趙夢涵得意一笑：“謝謝老師。”
葛承軒點了點頭，又看向周宛然：“你也做好了？給我看看？”
周宛然將受傷的手藏到身后，單手把只完成了個雛形的《掙扎》遞過去。
葛承軒看著毛糙的表面，先是微微皺眉，但等他仔細審視時，整個人卻驀地怔住了。
兩個作品在技巧上確實是沒得比的，周宛然的作品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純新手制作的，但這個被荊棘束縛住的少女帶給葛承軒的震撼卻是那個胖娃娃的百倍。
他幾乎是用驚嘆的語氣詢問著周宛然：“這個作品叫什么？”
周宛然抿了抿唇：“……掙扎。”
“掙扎？”葛承軒仔細打量著巴掌大的泥塑，用目光一寸寸地描摹著，“是，她確實應該叫掙扎。”
趙夢涵的心頭陡然升起不祥的預感：“老師，她這個……”
“她做的很好！”葛承軒眼里是不加掩飾的贊賞，“技巧是可以練習的，但情感不能、天分不能，工藝品和藝術品的區別就在于情感。”
他笑著對周宛然點了點頭：“能把自己的情感賦予作品，你已經做到了很多老匠人終其一生的都不做的事情。”
趙夢涵的臉唰地白了。
坐在趙夢涵旁邊的女生突然開口：“葛老師，你覺得這兩個作品哪個好啊？剛剛我聽見趙夢涵說要跟周宛然比一比呢。”
葛承軒壓根就沒有考慮，直接道：“當然是周宛然的更好，雖然技巧上差了火候，但有些東西是沒法用技巧去彌補的。”
“不可能！”趙夢涵口不擇言道，“你偏心是不是？故意打壓我是不是？我的作品完成度這么高……”
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指著葛承軒道：“我知道了！我早就聽說周宛然是走后門進的泥塑班，她給你送禮了是嗎？因為你收了錢，所以才這么護著她對不對？”
葛承軒皺眉，剛要訓斥，趙夢涵就已經扭頭往教室外面走了。
“你這樣的人也配當老師嗎？我要去舉報你！”
趙夢涵怒不可遏，恨不得現在就沖進教務處揭發葛承軒，可她才跑了兩步，前路就被人堵住了。
楚辰希是在葛承軒評價兩個作品時進門的，雖然沒有全程旁觀，但大概的情況還是了解的。
“不服氣？覺得葛老師假公濟私？”
趙夢涵僵在原地。
“本來就是！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我比周宛然做得好！”
“是嗎？”楚辰希嗤笑，“教室里有眼睛的人不少，不如讓大家都看看你們做的東西，然后投票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