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靜無聲，住持房內無妄已經與空恩交談許久。

“好了，為師就說這么多了，至于你的想法，你且回去好好斟酌一番，明日再告訴為師。”空恩將自己的想法悉數同無妄過了一遍。

“是，師傅，弟子告退！”無妄雙手合十向空恩拜別，隨后便離開了禪房。

如今已是深冬，就算在這石興島晚上也還是會有一絲涼意，無妄關門時，這涼風就悄悄滲進來了點，溫蘊的屋子頓時染上了點寒氣，讓人不禁打了個寒顫。

“出來吧！”空恩起身，理了理身上的袈裟，看向了右邊房內素色幕簾的方向，“步姑娘，方才覺得無妄那人如何？”

話音剛落，一身淡黃煙水云衫的女子從幕簾后面走了出來，“我在這里，你看反了！”

還以為這空恩真的有慧眼，怎么方向感那么差。

“哦哦，不好意思！”空恩這才反應過來步染是站在左側幕簾，隨即轉過身，真是年紀大了，“姑娘覺得如何？”

步染走近了些空恩，看了一眼門口。說實在的她真不好決斷，這次是空恩找她，讓她幫他評估一下無妄此人品性如何，是否堪當代替空恩侍奉凡忱的大任。

在空恩看來，步染是凡忱唯二信任的人，如果她也覺得此人可行，那這世代的追隨也有了傳承。

可空恩這人雖然此前說服自己放下了，但他還是有點不放心。

“空恩住持，此人面善的很，日后繼承你的衣缽確實可以。”好了好聽話先說了，但是要開始了，“但是接替你繼續侍奉凡忱，在我看來屬實不妥。這人說到底終究還是個外人，沒有和凡忱有過多交際，我說難聽點，我并不信任他。”

見步染這么說空恩垂下了頭，一臉沮喪，像是給被大人摧毀夢想的委屈鬼。

空恩這人個子和步染差不多的人，年紀大了骨骼都萎縮了，他有著飽經風霜的面容，眉眼都擠在一處，笑起來慈眉善目像個彌勒，明明是一副看透世俗的得道模樣，卻為這件事弄得自己愁容滿面。

“空恩啊，你的苦心我和凡忱都知道，我們看的真真的。”步染被他這副模樣搞得都愧疚了，她扶著空恩坐回木椅上，“這些年辛苦你了，但我且問你，你考慮過你做這些的目的嗎，到底是為了展現自己的忠誠，還是為了不辜負你們家世代的傳承，還是真心為了凡忱好？”

目的？這讓空恩一時間愣住了，他為了什么？他感覺這些目的都有，好像從他記事起，這些想法就油然而生，隨即就根深蒂固在了心里。

雖然凡忱從小就喜歡捉弄他，導致他一直很害怕他。但即使如此，他從未想過背叛他離開他，而且一想到自己以后若是再也看不見他，他竟會感到驚慌，他不想他出事，等等，這心思怎么感覺怪怪的？

步染看他陷入沉思，還以為在認真思考，可這會兒她怎么感覺這家伙在想別的事情，這似動未動的嘴角，“喂。你在想什么？不要想跑偏了！”

“啊？”空恩被步染一下打斷了思緒，臉上暈開了淡淡的紅暈，“我.....我不是......我沒有.....”

完了，這人好像真的想歪了，步染懷疑她這話有什么問題嗎，這么讓人浮想聯翩?

“那你想好了嗎？我可不會讓你明天給我答復。”她不喜歡拖沓，而且這問題不難回答，要是他能明白，之后事情也就簡單了。

“我都有！”

“不要這么貪心啊，喂！”

“實話！”

扶額，這和凡忱裝傻時像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單純，步染感嘆不愧是他帶大的。

沒辦法了，步染準備給他洗腦了，不，梳理思緒了！

“空恩，我就問你，不論是盡忠還是繼承祖志，其本質是不是為了凡忱好？”

“是。”

“我再問，你們追隨他，你們的關系從一開始是不是就是主將和部下？”

“是。”

“那作為部下應該聽從主帥的命令，是不是？”

“是。”

“那凡忱既然同你說了，昔日主仆緣盡恩空，在你之后不需要再有人侍奉他了，作為他部下的后人你難道不聽從？”

“應該，但——”

“那就對了，空恩，既然為了凡忱好，那你就應該放下，你的一意孤行會讓他感到為難，他為難了，心情就不好，心情不好，人就不好，他不好了，你們為他好的初衷不就毀了？”

“有理！”

見空恩明白了，步染抬手為他到了一杯白水，“空恩，你們是忠心追隨他，但你們有沒有考慮過凡忱逃脫歸天大任，沒有能力授予人神命，否則就是逆天改命是要受天罰的。

所以你們現在只能是凡人，你們跟在他身邊是一輩子，對于凡忱來說只不過是他漫長生命里的一瞬間，他不能干涉你們命數，以至于他要一次次承受看你們生老病死的痛苦，五千年了他已經經歷了數十個這樣的日子，你現在放手是在幫他，也是在幫你自己。

這么多年了，你們已經做得很多很好了，盡忠還報的恩情你們早還清了。不必再牽扯其他人進來，你即遁入空門也該放下這千年的執念不是嗎！”

“執念嗎？”聽到這里空恩緊張了，端起的茶杯頓在了嘴邊，他沒想過這樣的結局。凡忱從未和他說過這樣的話，所以他想著侍奉好恩公就好，也從未想過他會因此而感到痛苦。

“空恩，你現在聽了凡忱的話是敬忠，他知道你放手了，你才是真的為了他好，這是不辜負你們世代追隨他的初衷，這是盡孝。

而且，凡忱不是要和你斷絕關系，只是想你不再為什么盡忠報恩受累而覺得虧欠他，還要為他繼續找一個代替你的人。”

步染知道這話過于直白會傷了空恩，但她愿意做這個惡人，“空恩，你且放心好了，若你一定要找一個代替你的人，我不是更好的選擇，此后我會一直在他身邊，我會照顧好他的。”

“步姑娘！”一語驚醒夢中人，確實沒有人比步染更適合待在他身邊了，“步姑娘，你此言當真嗎？”

“當真！”其實她心里不確定，因為以后她還能不能活著都還是個問題，但現在空恩已經有放棄的苗頭了，她只能堅定不移的回答。

“好好好！有步姑娘在，我放心，甚好，甚好！”空恩見解決了困擾他多年的難題，他可太激動了，說著就起身要給步染下跪，“步姑娘，恩公就交給你了！”

“空恩住持，這是理所應當的，你不必跪我，我受不起。”步染連忙扶起他，可這一抬一壓的，她扶不住了，“快請起！你再跪！我只能也跪了！”

空恩聽到這話，收手起身，“好好！，不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