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素做主在離妖帝行宮不遠的集市里尋了間三層樓高的客棧住下，一來方便觀察行宮動向，二來也省去了外出“覓食”的麻煩。

這幾日，梅湄被桐素關在房內療養，芍藥守著門，汀蘭看顧著梅湄的仙力流轉，偶爾出手幫襯一把，以防出什么意外。

照桐素的說辭，妖族主事的公主被五殿閻羅抓走，妖帝應該會出來主持大局。但她們觀察了許多天，中間還借用了子冉君的鬼兵，不僅沒看到妖帝的影子，連一絲氣息也沒感受到。

然而妖族依舊有條不紊地活躍在這片大地上，沒有兵變、沒有嘩亂，實在不像是無人主持的樣子。

桐素覺得是鬼兵消息有誤，非要親自前往，子冉君偏是不肯，使了各式各樣的絆子，把她牢牢地攔在了客棧以內。

這得多虧了梅湄在進屋之前偷摸摸跟子冉交代一定要照看好桐素，到底是剛陪著她經歷過入夢的，汀蘭和芍藥都被調到了梅湄身邊，倘若放任桐素孤身而行，又是在妖帝的地界上，很不安全，梅湄放心不下。

就為了幾次三番攔阻的事兒，桐素念在不能暴露的份上，隱忍不發很久了，她日日坐在桌邊怒瞪著子冉君，也是在尋找避開他徑直離開客棧的時機。

哪成想子冉君是嬉游慣了的，“無賴”二字做起來也極其順手，他歪靠在榻上剝著葡萄飲著妖族的瓊釀，時不時問一句桐素吃或不吃，贊一句妖族的美食美酒，渾然一副自在歡喜，偶爾合目休憩也是假寐，端看桐素有移步的跡象，便撐額瞇眼地使法去攔。

桐素恨得牙癢癢，考慮到不能驚動了隔壁的梅湄，也不能引來巡邏的鬼兵，漸漸也就沒再“掙扎”，只同子冉君大眼瞪小眼，且看誰熬得過誰。

這日深夜，桐素著實不愿再跟眼前這個“無賴”少年慪氣，她攥著鞭子，伏身案上休憩。隔壁的梅湄則在芍藥和汀蘭的照顧下，逐漸掌握了仙力循環的奧妙，此時周身仙澤徐徐涌動，在她四周形成了一圈天然的護欄。

一道黑影飄過窗欞，不待芍藥、汀蘭發聲便有一條閃電般的光芒穿過窗格縫隙打在她們的后頸上，一錘，歪倒，入睡。

虛影懸浮在窗外，暗夜無聲里，盯著休養生息的梅湄看了三個呼吸的時間。

子冉君悄然翻了窗，立在了那道虛影身后：“我還以為你真跟那公主跑了。”

“那邊也不安穩，我不能久留，這里什么情況？”

子冉君跟在影子身后落在了院子里，離桐素等人住的房室遠了許多。

“她們要闖妖帝行宮一探內里，我快攔不住了。”子冉君道，“具體偷聽到的那些我在信里說了個干凈，五哥，你抓那什么公主亦姝究竟是為了什么？你不知道西池現在的態度，就因為我是陰曹的人，差點沒把我生吞活剝了。”

公然要生吞活剝他的，大概目前為止，僅有桐素一個。

深沉的月色里，來者一半眉目掩埋在無邊的黑暗中，一半眉目映襯在如水的亮麗里，黑紅絞纏的瞳孔諱莫如深，正是五殿閻羅子胥君。

“早在司命將測算結果告知于我，我就猜測到這位亦姝公主只怕和梅仙始祖關系匪淺。”

“那時候你就計劃將她綁走了？”

子胥君抬頭仰望著三層的窗格，那里有一扇倒映著梅湄練功的身影。空蕩晚風拂過枝丫，樹梢呢喃與暗夜寂靜交叉而行，他在樓下，她在樓上，如世事無常顛簸出來的命運，永無交匯之期。

“是。”

“那你綁她有何用？逼問仙位的下落？”

子胥君一聲冷嗤：“若她真是梅仙始祖的女兒，比你我都要年長，區區刑罰怎會屈服，倒平白給陰曹樹敵。”

“那你是——”

“交易。我幫她達成所愿，她幫我解開梅湄身上的詛咒。”

“她不是一開始就要指婚給你嗎？難不成她想要……”子冉君偷瞄了眼三樓，“聘禮已下，五哥，你可千萬別反悔。”

子胥君睨了他這十弟一眼：“什么聯姻，她之所求，從來都是應某個人之求。”

“誰？”

“魔尊——”子胥君眺望了眼魔族所在的東南方位，“尉赫。”

“她不是執掌妖族嗎？”

子胥君低眉沉思：“若非她暗中幫扶尉赫，便是妖帝已然成了傀儡，甚或是……”他沒有再說下去。

“魔族我已經探查過了，仙位不在那里。”子胥君接著道，“亦姝狡詐，心機智謀未必在魔尊之下。我同她周旋了這么久，她先是要與我陰曹聯姻，再是圖謀梅仙之位，后又點名去北山游玩，鬼點子甚多。這回我縛住了她，探查魔族，趕到此處，已經耗費了三五日，再不回去只怕就要失去這個談判的砝碼了，所以妖族的底細只能交給你們來查。”

子冉君環顧四周，并無妖族氣息出沒，不過有五哥在此，量那些子宵小一旦出現絕對難逃他五哥法眼。

他小聲反問：“你是要拿她和妖族談判？”

“不止妖族。”子胥君沉穩一笑，“誰稀罕就和誰談判，包括她自己。”

“她真的能解除五嫂嫂身上的詛咒嗎？”

“這是底價，她不會輕易告訴我，但好在，我們還有為數不多的時間。”

蛇匕閃爍著幽深的光，緊挨地面逡巡一圈后機敏地飛回子胥君的手掌。

子胥君拿住蛇匕：“可惜時間不足，我只來得及恢復蛇匕一半的神識，勉強能知道點她所經歷的事，也能斷斷續續傳點話，但要時時刻刻了解她的動向，隨時隨地趕來護她，還不夠。”

“我在。”子冉君輕咳了一聲，“不是，有桐素和另外兩個西池仙子呢，我們鐵定會拼盡全力守住她。”

子胥君瞥了子冉君一眼。

子冉君賠上一個笑：“……至少，守到五哥你來不是？”

下一瞬子胥君如同快閃幾步，消失在道路盡頭。

子冉君撂了下衣袍，整飭了番衣衫，縱身躍上了三樓。

不錯，窗邊沒影子，桐素沒發現他偷跑去見五哥。

子冉君安心地邁了一只腳進去，就見左手墻角處沖出來個長條，像是鞭子，碎影疾快，他幾乎躲閃不及——沒判官筆傍身，翻身出窗保命要緊。

子冉君驚魂未定地懸在窗外。

長鞭碎裂消失在長空里，桐素走到窗前，摩拳擦掌。為防暴露，不便用仙器揍你，徒手還不行嗎？反正她也忍了他很久了。

子冉君笑了笑，只見桐素勾了勾手指。

“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