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艽降世的時候，身負七羽文身，空桑鎮修道的人都知道，那是個了不得的東西，這個小丫頭，有來歷。

她爹娘起初不信，秦艽生得乖巧可愛，樣貌出眾，她爹娘自然舍不得將這樣的女娃兒送上山修道去。可自打秦艽出世，便怪事一件接連著一件，先是他爹上山砍柴無故被雷劈倒，臥床半年不起，后是她娘得了怪病，無人能治，再有他小兄長向來健壯，忽然便萎頓下來，有了癡呆之狀。短短一年時間，好端端的一家竟像冬日樹木一般，花葉凋零了。

有一高人路過，瞧不過，便點撥道：“此女非凡人，凡俗之家鎮她不住。若不早早送走，上山修行正道，往后還要禍害更多人。”

于是在秦艽兩歲不到，他爹娘終于將她忍痛送上了仙羽山，拜在了云迢仙人門下。

云迢是空桑鎮出名的道術大家，鎮鬼救人，名望頗高，將秦艽交給她，她爹娘也算是放心了。只是從此斷了父母子孫情緣。

秦艽身負異能，是塊不可多得的修道奇才，同門花一年半載才能悟通的東西，她往往一個下午就能學會。云迢自然疼她，可總也擔憂她往后的命運。所謂盛極必衰，慧極必夭，她無法測算秦艽的命運，但隱隱能知，此女命運多舛。

秦艽仗著自己本事好，云迢又寵愛，在門內向來是橫著走，眼睛長在天上，自小也沒什么煩心事，也從來沒想過爹娘，可每每看見師父憂心忡忡看她的眼神，她心中就會升起一團陰云。

不過這些小插曲，都在她十歲壽辰那日被沖散干凈。因為那日，師父送了她一件頂好的生日禮物——鹯鳥晨風。晨風是上古仙鳥，師父送她的這只，當然不是從遠古活下來的，但是確是出自同一血脈。那鳥聰明漂亮，年歲還小，像一團小絨球，秦艽日日將它捧在掌心，它便在秦艽掌心輕輕地蹭蹭腦袋。

等到晨風能站立在秦艽肩膀之上并能以陣法聽叫喚時，秦艽已經十三歲了。十三歲壽辰前一日，是秦艽無法忘懷的一年。

那一天，她剛教會了晨風陣法，想要去給她師父云迢看看，誰知跑到云迢門口，遠遠的便聽見哭聲。再走近一看，門下弟子從老到少跪了一地，都嗚嗚咽咽的。

怎么了？

秦艽腳下像灌了鉛，一步都邁不動。

大師兄走過來，摸了摸她的頭說：“師父走了。”

秦艽不可置信地看向大師兄。大師兄是個年逾不惑的男子，長得很老實，一看就不像會撒謊的樣子。可秦艽此刻卻覺得他撒下了一個彌天大謊。

師父怎么會走呢？！師父是仙人啊！師父從她出生起就像青松一樣存在，像云蓋一樣庇護著她，師父從來不生病，從來不受傷，從來不流淚，師父怎么會死呢？！

死……這是她第一次接觸到這個字。

她覺得世界都暗了下來。那時她才恍然明白，原來過去歲月，之所以明快逍遙，是因為總有那么一個人，為你托起這虛晃的人生。

秦艽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可能是瘋了，她控制不住地哭，控制不住地往師父房里沖，她要確認，她要看到師父，要實實在在地摸到師父！

門下弟子將她攔了下來。

不知道是誰，在人群中喊：“師父會死，還不都是因為你！仙羽山一派，哪個掌門不是坐化升仙，最不濟壽長也能過三，偏是你這個掃把星，上了山，耗盡了師父的命程，還有臉在這里鬧！”

“住口！”大師兄雄渾的聲音響起，稍微壓制住了那人。可師兄弟們，窸窸窣窣起來。秦艽聽到有人說，師父用了畢生功法，來壓制她七羽之力，還有人說，她背負七羽，早就該死，師父為了保她，和其他門派掌門鬧翻了，一氣之下才死的……

那一日之后，秦艽便下了仙羽山。什么東西都沒帶，只帶上了晨風。不是她自己想下山，是大師兄跟她說，她若再留下去，仙羽山恐怕要散了。

“你本事大，非要留下來，我也攔不住你。可你總不愿意看到師父百年心血，毀于一旦吧？”大師兄說。

嗯。不愿意。秦艽抹了一把眼淚。沒有耽擱，連師父的送葬儀式都沒有參加，就下山了。

山路迢迢，前路茫茫，她只身一人，就那樣走著。人世間，似乎再沒有任何的牽絆。晨風在她肩頭，嘯叫了一聲，她才發覺，這個小東西，原來已經長大了。從前她總是嘲笑晨風，叫聲太奶氣，沒有殺傷力，唬不住人，如今，晨風像想要證明自己可以唬住人、可以保護她一般，奮力叫了這一聲。

在仙羽山上久久回響。

晨風，我們該去哪兒呢？

秦艽抬頭，看向云迢座屋的方向。

那里再也沒有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