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我回西洞庭？！他以為他是誰啊！

雖然說，我是不怕和他打，但是想了想，要真打起來，還是不劃算。我連夜收拾包袱，打不起我還躲不起嗎。

收到一半水書先生進(jìn)來了，說傅老二好像跟他弟弟吵起來了，讓我過去看看。我拍拍水書先生的肩：“先生，你看上去人畜無害，你就留在這兒接應(yīng)小六，小六畢竟是他弟弟，他再沒人性也不會對小六怎么樣的，等他和傅老二吵完了，你帶著他回金陵就成。我呢，”我“抓”過成懿，“我和成懿腳程快，我們先走。免得和傅老二正面沖突。”

水書先生小小矮矮地站在那里看我收拾，皺眉道：“你當(dāng)真要跑？從金陵跑來這兒，又要從這兒跑去哪兒呢？老夫看傅思流并沒有惡意，你不如先跟他回西洞庭……”

“哎——免了！”我打斷水書先生，“先生，幫人幫到底，送佛送到西，你都已經(jīng)幫我到這兒了，不妨再幫我一幫！嗯……如果傅老二問起我跑去哪兒了，你就說……你就說我回安徽了！讓他可勁兒找去吧！”

“那你究竟要去哪兒呢？小六要是問起來，我也總得有句實(shí)話吧？難道讓他也滿大街找你去嗎？”水書先生暗暗嘆氣。

“嗯……”我想了想，“等我找到落腳的地方，我會告訴你們的。你忘了你給我的骨哨嗎？等著我的信兒就行！”

說著，東西也收拾得差不多了。哦對，還有一樣?xùn)|西。我從懷里掏出那個臭蟲子，塞到水書先生手里，“這個，你替我還給傅老二。你告訴他，這蟲子兩天沒吃東西了，記得喂，不然就要餓成干蟲了。好了，我們走啦！”

我拉上成懿，說走就走，趁夜走，趁傅老二和小六吵得正熱鬧的時候走。

快走到城門時，我回頭望那間客棧，記起來一件事。張恨死前心心念念的那件事。祭天金人……無論能不能起到渡化休屠亡魂的作用，總該要試一試。

我調(diào)轉(zhuǎn)方向，往城東無名廟去。

那無名廟依舊冷冷戚戚，穿堂風(fēng)過，一片凄涼之音。我點(diǎn)了三炷香，上給休屠王，那火光星星點(diǎn)點(diǎn)，像是誰的眼睛，我猛抬頭看見，嚇得我一驚。我內(nèi)心里嘲笑自己，我怎么變得這么弱了。我可是觀花婆啊。

成懿靠在那張所謂的供臺上，問我：“來這破廟干什么？”他彈了彈那三支香：“連個像都沒有，你這是祭哪路神仙呢？”

懶得同他解釋，我打坐準(zhǔn)備以祭天金人起觀花，煩他護(hù)法。

成懿撇撇嘴，躍身起來，走到門口，準(zhǔn)備起個結(jié)界，低頭看見地上之前我?guī)煾笇庬迪碌年嚕瑖K嘖稱奇：“這廟，有來頭啊，破是破點(diǎn)，竟然有這么厲害的大陣守著。”

“少啰嗦。做事。”

“哼。”

成懿起了結(jié)界，守在門口。我點(diǎn)開觀花陣，催動陰陽眼，祭天金人在陣中，休屠王果然又現(xiàn)了真身，沒有頭，靜靜地懸在那里。初始安安靜靜，待我催動陣心，激發(fā)祭天金人，還未行到共神識的法嗟，觀花陣忽然就不穩(wěn)，好像是被祭天金人的一股什么力量沖到，我加固陣腳，豈知根本穩(wěn)不住。

那祭天金人力量越來越強(qiáng)，越來越強(qiáng)，最后終于脫出了我的束縛，它周身金光四射，但好像并不傷人，只是有一種特別奇怪的吸引力。

我心房處，開始與之相呼應(yīng)般，瘋狂地跳動，感覺好像有什么東西要從我體內(nèi)噴薄而出。我根本按壓不住那種感覺，不是痛感，是一種很古怪的力量。

我還聽得見成懿在叫我，說明我神智尚清，并不是被這祭天金人搞得走火入魔了，那這是怎么了——成懿好像想要喚回我，但被金人的力量反彈出了廟門。

我身體的反應(yīng)越來越強(qiáng)，就好像這祭天金人在召喚我體內(nèi)的什么東西……而我體內(nèi)的那個東西，又被它瘋狂地吸引著！

我與它僵持良久，最后，那東西終于被金人從我體內(nèi)逼出，我一下子好像囚徒被釋放了雙手雙腳一般的自在。那團(tuán)東西飄飄然然，我以陰陽眼觀之，竟是一團(tuán)魂氣，是誰的魂氣……為何竟會暗藏在我的體內(nèi)……？

我正疑惑，忽聽一聲低鳴，那人竟喚：女兒。

是粗壯的，男人的聲音。

是誰……？

我抬頭望去，休屠王的真身不知何時更靠近了我，依舊沒有頭，看不到任何表情，但我知道，是它的聲音。

“你能與我共神識了？”我問它。

它道：“女兒，真是你來了嗎……？”

女兒……？它在……叫誰……？

為什么，休屠王后的怨靈也留下兩個字：女兒……？

張恨死之前，為什么說……郡主……主上等你很久了……？

這些話……難道，都是，對我說的……？

師父為什么會認(rèn)識休屠王，休屠王見過她后為何大病十日……？會不會，大冶山下壓著的，只是休屠王后，而那個孩子，那個被視為災(zāi)星的孩子，逃過了一劫，被一個追到漠北的道姑收養(yǎng)……道姑原本奉了殺令，但不知為何沒有下殺手，帶著那個孩子，逃到了酉埝村，下兩重禁制，防著這個孩子，守著這個孩子，從江湖消失，過著無人知曉的生活……？

所以——那個孩子，是我——？休屠王之女，是我——？槐嬰，也是我——？

“孩子，你都……知道了……？”休屠王的聲音，跟王后的聲音一樣，悲戚，哀涼，一聲呼喊中，就能體會到他們究竟受了多少苦痛。那痛大概會深入發(fā)膚，直達(dá)五臟吧。

我抬頭看向休屠王的真身，他穿著那身盔甲，依舊勇武，可是頭顱不知去向何方——我眼前好像浮現(xiàn)了他生前被宋王朝的人無情斬殺的畫面，那一刀下去，我的心口剌得生疼——

身世……我終于找到了我的身世，知道了我的父母，可是為什么我的心！我的心像被千人踩萬人踏一般的難受！

“別哭。”他的聲音，真厚實(shí)，真沉穩(wěn)，就像一堵結(jié)實(shí)的墻。我想象，他應(yīng)該是一個既威嚴(yán)，又慈愛的父親吧。他會牽著他女兒的手，教她學(xué)走路，教她騎馬射箭，教她大塊吃肉大口喝酒，等到她年長后，還會用那雙操練過兵器的手，為她蓋上紅蓋頭，扶著她出閨閣，送她出嫁……

可是這一切，我都不可能見到了……

“女兒……”原來，她的那一聲，是在哀切地喚我。可我，什么都不知道……她死得那么慘……她用盡全力生下了她的女兒，求著道姑給了女兒一條活路，自己卻被掩埋在大冶山底下……十六年……十六年啊……一塊碑都沒有，也沒有人為她點(diǎn)燈守夜……誰知道她躺在那冰涼涼的地底啊！她用怨念纏留世間，就是為了等她的女兒，女兒去到了她的面前，卻懵懂不知、渾渾噩噩！她就那樣，化為一團(tuán)云煙，去了……

我怎么，我怎么蠢成這樣啊——

張恨……還有張恨……張恨在說他們的往事時，我還心不在焉，毫不在意——老天啊，你是在耍我嗎？！現(xiàn)在連張恨也死了，還有誰，這世上我還能向誰去問關(guān)于他們的點(diǎn)點(diǎn)滴滴？！

我忽然感到渾身無力，趴在地上，淚水啪嗒啪嗒地掉在地上。成懿見我如此，收了結(jié)界，過來問我何事。我答不出來，一句話都答不出來。我只會哭。我以前，真的很不喜歡哭，也不太會哭，可是從什么時候開始，我變成一個娘們唧唧的哭包了？我真是恨我自己。

“別哭。”我好像感受到，他在撫摸我的頭頂。但怎么可能呢，他只是一抹魂靈。

我抬頭看向他，試著喚出一聲：“爹。”